第64章 讨贼计划(十九)(2/2)
他看了一眼杨慎,沉思半晌,开口问道“你能不能先说一下你看到的东西?”
“观瞧你之模样,看来内中有很大问题了,我连看了三遍这份卷宗,都没有你这般的愤怒,然而这并不是因为我杨慎这颗儒家治世救民之心不如你,而是我杨慎这双招子暂时不如你罢了。”杨慎并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十分一本正经的朝着陆斌言道。
谁料,陆斌却极为认可,半分敷衍也没有的点了点头“这,我能够确认,真正的儒者,不会在品行上不如我。”
“好了,说正事罢。”应过一声之后,不消片刻,杨慎就开始娓娓道来“我看这份卷宗足足看了三遍,这卷宗之中,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,共有五处,一是正德五年时,玉泉山一带开始有贼寇盘桓,虽然那时为刘六刘七之乱将歇之年,可玉泉山......二是正德六年时,黄为,鲁中为任肃宁县中典史,县尉一职,黄姓与鲁姓......呵呵,三是正德八年五月下旬,马朝卿与魏家家主,我疑惑于,此魏家家主,怎会是魏南北,而非今日之魏章,四则是......五则是......”
陆斌仔细听着,直到杨慎将问题发现的过程,以及认定其为问题的理由都说齐全之后,才点了点头。
“就是这些?”
“就是这些。”随即杨慎盯着陆斌双眼道“但,我知道,这些都只是非常微小,根本不会对时局造成影响的事情。”杨慎手指头点在摊开在桌子上,上面还有这一个巴掌印的纸制卷宗“然而,我还知道,这里面,定然有某种隐藏着的,我不知道的,真正恶行,对吗?”
“没错。”
“说说看吧。”
陆斌轻叹一口气“这里面问题无数,但归根结底,其实就三件事情。”
“哪三件?”
“侵占良田,逼民为寇以及......”陆斌看向杨慎,而后定定言道“以及杀官!”
杨慎双眼陡然睁大,目露震惊之色,满眼之中都是不可置信。
他听到了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,都不太可能会听到的名词。
“杀官?”
“是。”
“马朝卿?”
“是”
“你确定?”
“我不确定,但有七成的把握。”陆斌没有将话说的太死。
但他觉得,这个答案是八九不离十的。
因为他能从卷宗中,马朝卿为政举措中,与乡绅们之间产生出来最直接的利益冲突。
他动了肃宁县利益群体的蛋糕,因此死了,这是毫不稀奇的事情。
“七成把握,七成把握......这就是极大把握了,是谁呢?谁会这样做?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杨慎亦知陆斌的一些性格,他明白这个七成把握,代表什么。
可随之而来,是满脑袋的不可理解,不能理解!
“应当是黄,鲁,魏三家。”
“为什么?”杨慎在房间之内走来走去,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驴子一样。
“因为马朝卿这个人,极有可能是一个施政为民的好官。”
“好官?所以就该死?”杨慎问的只觉匪夷所思。
“好官,所以就该死!”陆斌答的确是斩钉截铁。
......
杨慎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。
“为什么,好官,就该死?”
“因为是好官,所以他想要造福百姓,想要让最穷苦的人,能够获得一些富余的希望,想要让最活不下去的人,有一份活下去的本钱,耕者有其田,病者有其医......”
“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。这是,是每一位儒者,最崇高的追求之一。”杨慎目中喷吐着分明的怒火“这明明就是为了苍生,他们亦是苍生之一员也,何况更比凡人多读了圣贤书,当更明白其中道理,肃宁县之治,难道就不是他们各个家族之兴旺吗?”
“不是,至少在这些人看来,不会是如此。”
“为何不是?”
“因为家族利益,譬如田亩,譬如县试,譬如书院,譬如族学等等,构成一个家族兴旺的东西太多了,我无法全数说出来。”
“家族之利益......吗?”杨慎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。
他们家是蜀中杨氏,可谓名门望族中的名门望族,所以......他们家会有这样恶劣之行径吗?
其实答案是不言而喻的。
毕竟,就连老父杨廷和,堂堂首辅之位的人物,对杨氏一门,也甚少有管理之念。
而家中,除却必要时,更是几乎谢绝了任何亲戚往来。
这是一种避嫌,亦是一种避祸。
避免过度的亲密,让亲戚因而在过高的身份影响之下,直接对他人造成破坏性的灾难。
这就是一部分答案了。
可这种答案只会让杨慎这名传统的儒者陷入深深困惑之中。
他们所学的每一份学识,每一个道理,无不在告诉他,忠君爱民之重。
可他们所接触,所看到的每一个亲眷,每一份家田,亦无不在告诉他,家族兴旺在不断破坏着国朝之利。
这是极矛盾的事情,亦是几乎不可调节的冲突。
“你看,这卷宗上的脉络无比清晰,按照推算,正德五年的刘六刘七之乱后,应当有一段时间的平静期,因此在正德六年初时,这个马朝卿上任之后推行政令,惠及民生的举措,都顺利推行了下去,而后,就是正德七年至九年间,在肃宁县逐渐艰涩的施政,然后就是正德十年时,马朝卿能升任而不升,之后,就有了落水,染上风寒,救治无效,突来急症而死。”
“我感觉很乱,你让我冷静一下。”杨慎抬手打断了陆斌的言语。
陆斌也听话,知道这件事对于杨慎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烈,因此一时半会间还有些承受不了。
这是正常的事情,无论哪个人听到这样的事情,都会表露出如此状态。
油灯的微弱光芒又烧灼了许久,打更的敲锣声从远角落里传了出来。
原来只是这般简单的功夫,就又去了一更天的时间了。
杨慎咬住自己的嘴唇,他心中,其实还是不大愿意相信这等听起来就觉荒谬的言论,但经验告诉他,倘若陆斌对一件事情持有超过五成以上的把握时,那么你最好就要听陆斌的。
“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。”
“这还用说?我们这才哪儿到哪儿,这肃宁县里头的东西,才看到表面一层呢!我得往他们祖坟上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