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破晓前夕(2/2)
香玺凝视着烛台里燃尽的灰烬,念及朱元璋遗书所言,心中陡然泛起一阵不安。她急忙润了润干涩的喉咙,神色焦急,问道:“先皇遗嘱,你是否皆践行?”
朱允炆抬手,轻轻抚过香玺耳畔的丝丝秀发,动作轻柔而深情款款,神色沉凝,缓缓说道:“朕自竭尽全力,却无法全然从命。其一,朕定要册封你为贵妃,赐予你应得之名分。此乃朕长久以来之夙愿,朕欲使天下人尽知,你于朕心中之重要地位。其二,朕断不会诛杀四叔。他乃朕至亲血脉,朕实难忍心做出此等残忍之事。”
朱允炆这一番言语,令香玺心头猛地一沉,仿若瞬间坠入冰窖,彻骨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。他所不愿践行的这两点,恰恰是她最为忧虑的关键之处。她不及多想,赶忙急切解释道:“允文,我从未向你提及。当初先皇之所以应允放我,是因我与他立下重誓,永不列入朱家宗谱,永不受册封之礼!此誓言既立,我必坚守!”
朱允文听到这话,满脸惊愕,原本轻抚香玺面颊的右手也不由微颤。他强压着声音,竭力保持镇定,说道:“那又怎样?当初你是迫不得已的选择!岂能算数!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与不甘,他无法接受香玺就这样放弃属于自己的名分。
香玺洞悉朱允文心中的惊诧与烦乱,眸光温柔如水,深情凝望,斟酌字句,轻声劝道:“你待我如此厚意,关怀备至,于我而言,已是至幸。这份情意,岂是身份地位可比。那世人看重的名分,于我不过是累赘。还望你成全,让我践行与先皇之约!”声线轻柔,却透着笃定。
朱允文闻言,眉头微蹙,深知香玺的坚毅固执。心中虽有不满,语气却难掩激动与愤然:“此于理不合!朕既已登大宝,君临天下,岂容发妻无名无分?朕定要为你正名,这是朕身为丈夫的责任,不容更改!”眼中满是坚定,既有对香玺的深情,也有对名分的执念。
香玺心中暗自喟叹,实不愿与朱允文起争执,遂展颜一笑,玉手轻拂朱允文的眉心,动作亲昵,故作娇嗔道:“莫要生气!先皇刚驾崩不久,此事不妨从长计议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你所说的第二件事。望你能谨遵先皇旨意,除去燕王。”她试图转移话题,可心底依旧为朱允文的安危忧心如焚。
朱允文听闻此言,身躯猛地一震,实在难以相信,向来温婉善良的香玺竟会劝自己残害亲叔。他缓缓摇头,良久才回道:“此事断无可能!朕岂能背负弑叔之罪名?他是我亲人,我绝不能做出这等忤逆伦理道德之事。”
香玺并未留意朱允文眼中的疑虑与惊愕,看着优柔寡断的朱允文,内心愈发焦躁不安,言辞也愈发急切:“可今日你若不除此大患,日后他必定不会放过你!你不了解他的勃勃野心,他对你的皇位而言,是巨大的威胁,如芒在背啊!”
朱允文徐徐松开原本紧拥香玺的双臂,心中暗忖,她此番言语实在令人费解。脸上浮起一抹苦笑,哂然道:“纵其有不轨之心,朕坐拥百万甲士,何惧之有?”语气之中,难掩自负之意。
香玺一心盼他能痛下决断,于是急切劝道:“若能将此隐患提前根除,往后便可安享太平。即为千秋帝业,亦为你我将来。”
香玺这番步步紧逼的言辞,声声入耳,朱允文却如遭雷击。这些话本应是皇爷爷所言,此刻却出自香玺之口。他神色一凛,语调冰冷:“你亦知只是可能,为何要将莫须有的罪名,强加于他人性命之上?只因一己疑虑,便滥杀无辜?朕若行此等事,与皇爷爷又有何异?朕绝不愿沦为那等残忍无道的暴君。”
香玺未细察朱允文此刻的心境,一心只念着他来日的安危,便急切劝道:“允文,如今你既已贵为一国之君,便当有杀伐决断之能!此为君者必备品质,万万不可妇人之仁。”其声中带了几分急切与无奈,满心冀望朱允文能领会她的良苦用心。
朱允文闻此,顿时大惊失色,以为自己听错,甚至疑惑香玺是否神志失常。刹那间,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,他厉声怒喝:“香玺,休得再言!你此举,令朕深感陌生,几近不识!”声音里,含着愤怒与痛苦,实难接受香玺这般固执地劝他残害亲人。
香玺听了这话,心中如遭刀绞,难以置信地望着朱允文。数载时光,他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动怒。但朱允文显然无意理会她的情绪,只见他转身吹熄蜡烛,声线清冷道:“睡吧!”言罢,便径直往床榻走去。那背影透着决然,令香玺满心悲戚。
烛火熄灭,须臾间,屋内便被浓稠的黑暗所吞噬。香玺孑然伫立在这黑暗的最深处,恰似一尊木雕,身躯僵硬,纹丝未动。满心的委屈如潮水般翻涌,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潸然而下,泪水滚烫,却又透着彻骨的寒意。
只差那么一点,她险些就不顾一切地冲到床榻旁,一把拉起朱允文,将自己来自未来的秘密和盘托出,倾诉自己心中的忧虑与恐惧,解释为何在他眼中,自己竟变得如此陌生。然而,理智最终占了上风,让她选择了保持沉默。她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呐喊:如今毫无证据,这番话连自己听来都觉得荒诞不经,又如何能让允文相信呢?
念及至此,香玺满心懊悔,恨自己当初为何如此轻率,竟让朱元璋销毁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,以至于如今陷入这般窘迫的境地,有苦难言,有冤难诉。
朱允炆徐徐回身,入目便见香玺僵立于桌案之畔,身形笔直,那微微颤动的背影,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。他回想起适才自己盛怒之下,对她疾言厉色,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怜悯与愧疚。只是香玺那番决绝言辞,仍让他难以立刻释怀,于是强自硬起心肠,阖上双眼,佯装熟睡。
良久,他感知香玺在身侧躺下,那细微的抽噎声清晰可闻。念及香玺因自己落泪,朱允炆心中懊恼更甚。昔日他曾立誓,不让她再淌一滴泪,如今却轻易违背誓言。他终是放下心中执拗,缓缓转身,轻轻将香玺搂入怀中,在她耳畔柔声低语:“是我不好,不该对你动怒,你莫要再伤心了。”
朱允文的道歉让香玺原本的委屈化为无助与乏力,她沉默无言。许久,她也转过身来,将头靠在朱允文的怀中,紧闭双眼试图入眠,可过了许久依旧没有半点睡意。朱允文逐渐熟睡的平稳呼吸在她耳畔响起,香玺则凝视着无尽的黑暗,直至月落,日升。
窗外,夜色如墨,漆黑的天幕上不见一丝星光,仿佛连那璀璨的星辰都不忍目睹这压抑的氛围,悄然隐匿了踪迹。雨势渐大,密集的雨滴砸落在窗棂上,发出沉闷而又急促的声响,仿佛是命运无情的鼓点,催促着黎明的到来,也宣告着他们平静生活的终结。
毫无疑问,这是他们在春和宫度过的最后一日,也是最冷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