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计(2/2)
明征闻言,只笑道:“有劳了!”
待小二走后,明征才将洁白的宣纸打开,用镇尺压好。
他伸手拿过砚台,刚准备研墨时,才发现这墨水已经研好了。
明征知道是小二找人帮他研好的,他只在心里道了句,有心了!
明征手执毛笔,沾了墨水后,便在纸上写道:
奉明元年,九月十五。
铮然一叶,天下已知秋。
秋意浓浓,小巷深处,酒肆一家。
吾,特备薄酒一杯,书信一封,告慰汤兄在天之灵:
吾与汤兄少年结实,一路走来,风雨共济,如兄如弟,胆肝相照。
汤兄生前,秉文兼武,又豪情满怀,横槊赋诗,每每上阵杀敌,从无败绩,固一世之雄也。
怎奈官场丑恶,世态炎凉。
朝堂波谲云涌,人心千变万化。他人议你太风光,哪知不日坠山崖。
乱哄哄,你方唱罢我登场,王侯将相轮番上。
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
害得汤兄性命不保,魂归他乡。
称兄道弟三十载,故人逝去入黄泉。
汤兄白骨埋黄土,独留我一人,漫步世间路。
明征的字墨舞飞扬,笔锋犀利,一手好字写的龙飞凤舞,力透纸背。
明征写到此处时,窗外一道惊雷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,他看了看窗外下起的瓢泼大雨,不禁感慨万千,便动笔续写道:
漫天苦雨簌簌下,又催下、泪千行。
白发苍颜吾老矣,秋风萧瑟,遍地桂花黄。
昔年踏青结伴去,高谈阔论,把酒言欢。
今朝故地重游,景似当年景,人却无踪迹。
人道高官厚禄,富贵荣华,却忘瞬息浮生,生死无常。
从古官高祸亦高。船行险处难回棹。
朝堂犹如虎狼地,是福是祸难知晓。
万事无不尽,徒令存者伤。
汤兄名高阃域,功著旂常,究其功绩,功标青史,万古留名,名声被后世,光晖重万物。
明征落笔时,已是悲不自胜,痛心疾首。
汤州,和他相交已有三十四年,两人从打压司家开始,就结盟为友。
在汤州还未辞官还乡时,两人在朝堂上一路走来,相互扶持,可最后,却落得个故人已逝,生者痛心的结局。
明征放下了笔,他从腰间拿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放在桌上后,才拿着宣纸,将纸上的字吹干。
待纸上墨迹干了时,窗外的雨也停了下来。
雨过天晴后,一轮红日如血,挂在天边。
明征将宣纸收好后,单手拿着那坛他未喝完的桂花酿,起身离去。
他走到酒肆外,只见桂树上的桂花在被风雨摧残后,竟还有几枝缀在树枝上,明征伸手折下了一枝,小心翼翼的包裹在他那写的悼文里。
明征将酒猛灌几口后,不由苦笑,他感慨道:“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”
语毕时,他已走的无影无踪,只剩一树桂花随风飞舞。
而也正因那支被他折下的桂花,他那日回府后,在当日大雨滂沱的夜晚,一人静坐室内,点了一盏烛灯,他将白日从酒肆拿的那坛桂花酿的酒坛压在宣纸上。
他执笔,泼墨挥毫,在悼词里加了句:
一室秋灯,一庭秋雨,更一声秋雁。试引芳樽,不知消得,和多依黯。一树桂花,一枝折得,一纸悼词,字字真情,人间天上,没个人堪寄。
月色如银,树影婆娑。
庭院里,一颗松树下,酒气熏天的楚熙单手扶树,立在树下连呕带吐。
而在不远处的檐廊下,韶衡正在观察着楚熙的一举一动。
今日,韶衡备了一桌酒席,与楚熙把酒言欢,高谈阔论。
韶衡备宴,明面上是向楚熙表忠心,实际上是想将楚熙灌醉,让楚熙和韶思怡能生米煮成熟饭。
韶衡也算是一代名士,名士本该如松如竹,高风亮节,宁折不弯。
可韶衡是名士却不是圣人,既然生在了凡间,他就会有血有肉有软肋,而韶思怡就是他的软肋。
韶思怡,这个他一手拉扯大的宝贝女儿,自罗三娘走后,韶思怡与他相依为命了二十二年。
这二十二年里,韶衡虽说也会有和韶思怡闹矛盾,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但韶思怡带给韶衡的,大部分都是父慈女孝的天伦之乐。
父亲爱女是天性,为了韶思怡,韶衡也只能放弃当个正人君子,与韶思怡同流合污,一道算计楚熙。
看着树下的楚熙醉醺醺的走到房门前,轻轻的推门而入后,他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彻底放下。
屋子里点有熏香,烟雾缭绕,屋中灯火已熄。
床榻上的床帘已然散落,房内不仅发出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,还有韶思怡时高时低的呻吟。
声音娇媚轻柔,喘息声时重时轻。
而屋外,楚熙一身素衣,静静看着。
良久,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的他,转身离去,直到素衣和黑夜融为一色,才不见他人影。